为了打消守卫的顾虑,墨点领着他来到一处空地,只见中央矗立着三个稻草人,稻草人的外面罩着三层布甲,意在模拟敌人的甲兵。青铜甲胄昂贵,为省点钱财,权作三层布甲代替。
墨点滚鞍上马,骑着兜了两圈,然后学着公子卬的调调,道:“下面是见证奇迹的时候。”
说罢他拍马加速,手里一杆骑矛紧紧夹在腋下。“中!”借着马力,骑矛轻易地撕开稻草人的重重甲胄,他把矛头高高挑起,夸耀似的打马而回,稻草人就像沙场上战败的尸体,无力地伏在矛头上没拔出来。
“强悍如斯!”撕碎三层布甲犹如探囊取物般容易,短暂的失语后,守卫激动得泪眼茫茫,“天帝保佑。我即刻动身,回报家主,请诸贤莅临指导,将车兵统统改为骑兵。一乘战车足足四匹马!如此一来,城外数十山戎,何足道哉?”
“不可!”
“为何,墨大夫?”
“家宰必不相从。”
“怎……”守卫话未出口,噎住了。家宰绝对会反对的,因为万一公子卬等借故出击,死在山戎手里,那武理工拿什么来向商丘献媚?
“我等腹中早有盘算。我等拟在明日,三更造饭,五更出城,趁山戎立足未稳,袭之。到时,足下为我等行通门之便。只消证明此法,能克山戎,定能堵住某些唇舌。”
“在座的五位同去否?”守卫瞅了瞅文弱的杵臼,二公子髀里肉生,与其说是参战,不如说是送死。
“本公子与叔弟不去。弥远、春风、子皙三人而已。”杵臼一副理所当然。
“听闻公子卬勇猛绝伦,曾一人敌一车,如此猛将……岂不可惜?”守卫和工人们多多少少攀谈过,公子卬大闹都城,一人格杀司寇极其同车的战机在楚丘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。
“确然不行。叔弟自病愈后,已将御术、骑术、箭术全然忘却。”
“着实可惜……”守卫哀叹一声,“可如此一来,二位公子身侧,失之剑术大师,孰人拱卫左右?我是说,万一家宰心怀歹意。”
“无妨,三公子说过,将搬去工人住处,与商丘工人同住。”
守卫把询问的目光迁移到杵臼的脸上。后者低下头,避过眼神的交流,低声嗯了一下。
……
工人居住的地方,是城里临时腾挪出来的,称之为窝棚更为恰当。几根破木头棒子,支起一三角形的架子,用柴草、破毡子之类的杂物,把上边跟两边遮起来。简简单单,能起到一点儿遮风避雨的作用。当然,大一点儿的风雨也避不了,反正好过没有。因为这形状像窝头,八下漏风。
工人们热情地接待了公子卬。公子卬握着工人的手心:“处陋室如此?卬痛心疾首。”
“城外樵采皆断,木料价格暴涨……只能将就一二。如能击退山戎,就凭我等手艺,大小弄个大寨,方才敞亮。
物资紧缺,还望公子与我等将就一二。”
“理解,理解。”公子卬向守卫借了扫帚等物什,打扫起卫生来。
杵臼鼻子里一口闷气出门。
墨点:“二公子何往?”
杵臼头也不回:“荆棘丛中,岂是鸾凤栖息之地?”
庄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:“鸾凤?哼。”
工人疑惑道:“阴人暗算,二公子舍此何往?”
“某人自比凤凰,宁可受五鼎烹而死,亦不愿与燕雀为伍。”
“我闻二公子家中,并非豪奢,缘何如此?”
“曩者,成公在上,自是不敢大手大脚。足下见过某鸾凤踏足工坊、染坊吗?”
工人摸了摸下巴:“细细想来,确是谈笑有君子,往来无白身。”
“公子公室,一路货色。”墨点哼了一声。
“子皙莫要乱开嘲讽,三公子绝非同类!”戴拂警告墨点别乱说话。
“三公子虽心地安好,但三公子多多少少沾染了肉食者毛病。春风且看他,非热水不饮,羊肉不加酒水炖煮,绝不入口,饭前总以井水洗手,一日不沐浴,总不舒坦。臭毛病!哼。”
“三公子言,喝生水或染肠道疾病,加酒水是因腥味之物不利健康。”戴拂过目不忘,记得公子卬曾经笼统的解释,但公子卬并没有把氨气、三甲胺、甲硫醇、硫化氢、吲哚的名词具体点出来。这些物质甭管说不说得清,连字都没造出来呢。
“饭前洗手只为防止病从口入,沐浴是为防止脊背生疽。”疽在现代社会不常见,但在古代可要命了,通俗一点叫脓灌疮,在后背,肿起很大一个包,肉又僵又硬,扯得整个背梁筋都疼。小孩子得了等它长得黄亮亮的,脓灌够了,用钉子戳破,把脓挤出来,便得到了痊愈,但大人要严重得多,有些人挤得嘴巴都跟着吐白沫,最后疼死了。
现代人勤洗澡压根不当回事,但古人没有自来水,洗澡少,又要经常背、挑、扛,身上勒着压着,捂了一身的臭汗,累了随便抹几下水,有时候可能抹都懒得抹。床单被褥,不拆不洗不换,各种跳蚤虱子。所以,脚底生疮嘴巴灌脓,家常便饭。楚汉的范增、唐朝田园诗人孟浩然、明朝开国第一功臣徐达……甭管位高权重、才高八斗,只要不注意卫生,一不留神就被死神提溜走了。
“拂以为,人若是虑及健康,讲究一二,无可厚非,但出于虚荣而讲究,则有悖于德行。二公子,瞧不起工人白身,自命高人一等,虚荣已极,三公子则不然。”戴拂道。
“卫国男子,阴柔为美,涂粉面庞,以你之见,虚荣否?”庄遥觉得虚荣和健康的讨论有些意思,什么话题在他手里都容易歪楼。
“然也。”
“卫国女子,敷粉,虚荣否?有悖德行否?”
“非也。”
“缘何卫男是,卫女非?”
“卫女或许是为了悦己。”
庄遥桀桀一笑,一把抓住逻辑的漏洞:“卫女家中敷粉否?睡前敷粉否?怎的,出门要悦己,居家就情愿不开心耶?”
戴拂无语。墨点把话题强行拽回:“汝等如是一说,点似乎从未见三公子佩玉。倒是二公子日日把‘君子佩玉,以彰其德’挂在嘴边。”
“三公子称花钱买玉愚不可及,一堆硅酸盐而已。”戴拂总是消息灵通些。
“何谓硅酸盐?”
“我亦不知,大抵亦即一类盐是也。”
“似乎公子卬亦不贪杯,惜粮乎?”
“怎可能?公子煮肉都加酒。公子以为饮酒于肝不利,视劝酒为位高者之于位卑之人之服从测试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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