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杵臼的急吼吼相形见绌的是,台下的公族们都理所应当地保持缄默。
长丘这趟浑水,谁都不愿意蹚。
杵臼希冀的眼神落在武功身上。武功歉然:“君上,武氏出兵许久,又以寡击众,与伪君会战。倘若再赴长丘,唯恐山戎趁虚袭取楚丘城,得到的不比失去的多。”
杵臼叹了口气,山戎侵扰楚丘已久,他也理解武功的难处。
所有人都不愿意掏腰包,杵臼只好放弃:“如此只能苦一苦长丘的臣民了。”
杵臼心中思量:“形势如此,我也别无他计。公室羸弱,总不能因为一城的子民而激起同公族的矛盾吧?”转念一想:“况且长丘之民,原是公子御之僚属,即使死了,也没有什么值得惋惜的。”
杵臼相通了一套逻辑,心里顺畅了许多。
上万人口的生死,就被商丘政治集团这样遗弃。公子卬算是看透了统治阶级的无能与腐朽,蓦然出声:
“这样好吗?长丘民有万余,以殷宋之广,也仅仅抚育七十万生灵。一日之议,饲之于长狄。倘若长狄明年再来,试问,宋国能投食几年?
人皆爹生娘养,血肉所筑,彼辈正浴血边邑,渴盼王师,犹如旱苗祈甘霖,君上却在庙堂之上,心安理得以卖之,君上良心何安?
长丘之邑何来?还不是公子皇父等先辈劈荆棘、暴霜露、斩寇首,方有尺寸之地,子孙视之不甚惜,举以予人,如弃草芥。一寸河山一寸血,君上百年之后,何面目见宋朝二十代先公于地下?
民者,社稷之本也。比及长狄下城,妇人尽为之所掳,财物为之所得,兵甲文马为之所货,待到明天今日,长狄又至,人益众,马益繁,又当奈何?陷邑于长狄,犹抱薪救火,彼盈我竭,君上以为智乎?
况且以宋国七十万之众,如何惧怕区区三千长狄?一人一鞭,足可使济水断流,一人一唾沫,足可令长狄淹没,君上又何惧之?”
良药苦口,忠言逆耳。杵臼道:“太傅何用虚言?兵马未动,粮草先行。国库空空如也。何以统揽后勤?何以激励士卒?何以抚恤英灵?”
公子卬淡定道:“发行国债可也。以战争债券为名义,以一分至两分利息吸引国人、大夫购买,分三年还清。如此,国家暂时疏解府库之虚,奖励各公族族兵守得长丘。
长丘子民得援获救。
收购国债的家族亦在为国出力的同时,赚取实惠。
一举而三得,何乐而不为?”
战争债券可不是后世西方的专利,周朝人早有构想。周赧王就为曾举债征秦。
此刻周赧王虽未诞生,但该位公族都能很顺利地理清公子卬的思路。
荡氏以及老氏等小家族都颇为心动,每月两分的利息,每年就有百分之二十四的利润。
公子盻心中冷笑:“呵呵,这公子卬端的好算计。
此番国债之谋若不加采纳,长丘若有闪失,岂不是彰显他的先见之明?国君与众臣名声受垢,反让他大出风头,国人会如何仪论?
若用其谋而胜,公族虽薄有军功,如何抵得上他运筹帷幄之先机?首功之人还是他。进官封邑,势力大涨,未来如何压制得住?
若用其谋而败,他必以统兵之人不知兵为由,请为主将,以他之武略,剪灭长狄犹如老叟戏顽童,到时候功成论赏,岂不是要以大司马之职以酬之?”
于是,公子盻出言道:“国债虽然能解一时燃眉之急。但总归要还。倘若接下来三年风不调雨石顺,粮食欠收,国君还不上积欠之债,岂不是君威扫地,信用沦丧?”
杵臼本就无法分辨公子卬的进言献策是利是弊,一听公子盻所言就以为凶险非常:“这岂不是拿国家威信去赌一城一邑之得失?”
杵臼的声音很激动,在他看来,自己的统治根基可比一邑万民要重要得多。
公子盻闻言大喜。
”我观太傅足智多谋,深谙兵法,何不请太傅驰援长丘?”
武功愕然,他本与公子卬结下袍泽之情:“太傅?太傅没有封地,没有臣民,手上没有一兵一卒,如何能够?况且你们刚才还说不在其位,不谋其政,太傅一介文官,如何受此任务?
太傅手里更是没有一米一粟……你这不是把太傅往火炕里推么?”
“非也。”鱼衍毫不客气地打断杵臼,道:“不妨把长丘封给太傅,这样他就有兵有粮了。不是说长丘粮草充沛吗?
臣以为不妨给太傅一辆兵车驰援长丘。”
武功瞠目结舌。杵臼默然不语,只是向公子卬投来歉然的目光,好像在说朝臣所议,叔弟你就多担待些,千万别怪孤。
公子卬哈哈狂笑,然后扼腕、抚胸悲戚。真是恶心啊,一国的君臣丝毫没有抵御外患的决心,因为权力的争夺,关系的龃龉,把上万的百姓往绝路上推。
自从穿越以来,他常常感到不适,饮食上,语言上,但现在道德上也开始作呕了。
这个世道长久地不敬重人心,把人当工具看,包括把自己也当作工具看,是战争的工具,是产粮的工具。
但是任何一个人哪怕地位极其卑微,是所谓人下人,我仍然敬重他,因为他的心在,他长着柔软的人心,不能把人还原为工具。
因为我从那个光明的时代穿越而来,一个“天赋人权,人人平等”的时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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